寵物關係






第1章 做我的狗




從小,奶奶最喜歡抱著他坐在院子的搖椅上,一邊望著無際星空一邊撫著他的髮頂,「我們星星的名字啊,是代表希望。尾字燭呢,則代表可以照耀他人。」

奶奶厚重粗糙的手掌緩慢且有力地拍著,不疼卻富含經歷滄桑的重量,「星星要成為正直的好人,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喔。」

可是奶奶,連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又該怎麼拯救他人呢?

如果連最後的光芒都消逝了,星星還能閃耀嗎?

如果沒有火花,蠟燭又該如何照耀周圍?

他盡力了,卻沒能成為奶奶口中的好人,更遑論游刃有餘地去幫助需要的人。

沈星燭最終成了一無所有,隨波逐流的大人。

在奶奶去世後,他甚至連命也不想要了。

反正這世上再也沒有會因為他的離去而落下一滴淚的人。



「嘶……頭好痛……」

沈星燭醒來時頭痛欲裂,這感覺他太熟悉了,是宿醉會有的反應。

自從遭遇困境後,他就養成喝酒逃避痛苦的習慣,有些許酒精上癮的跡象。

腦袋裡如被錘子敲打似的疼,他捶打後腦杓試圖驅趕這股疼痛,但效果甚微。

哐啷、哐啷。

「呃啊……」他現在急切需要再來一瓶酒,喝了會渾身飄飄然,腦袋不再疼痛也再無煩惱。

沈星燭蹙緊眉,一隻眼濛濛張開,頓時被眼前陌生的景象驚呆了。他用力拉扯髮根,幾根髮絲落在掌心,刺痛感證明了眼前這匪夷所思的場景並不是夢。

沈星燭瞠目,慌張地環視四周,滿地的寵物玩具、軟蓬蓬的軟墊,以及寵物用的喝水器與餵食器。

「唔!」沈星燭又用力搧了自己一巴掌。

很痛、非常痛。

哐啷、哐啷……

什麼聲音?

視線隨之一轉,沈星燭瞧見地上的鐵鍊,那條鐵鍊一路向上延伸,與自己脖子上的皮革項圈緊緊相扣。此刻他渾身赤裸,項圈除了連著鐵鍊外,還吊著一枚薄薄的金屬片,貼在他的鎖骨上。沈星燭看不見,只能用手指撫摸,是狗骨頭形狀的掛牌,用指甲輕刮表面,還能摳到類似雷射雕痕的起伏。

怎麼回事?

此刻的情況已經超出沈星燭的理解範圍,他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到這裡的,更遑論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

「唔……這他媽……」沈星燭扯著頸脖上的鍊子,卻怎麼扯都扯不下來,項圈的鎖頭被焊死,根本解不開,直到皮革把脖子磨得通紅,也不見絲毫鬆裂的跡象。

「呼……呼……」沈星燭累了,脖子側邊的皮膚被磨破,痛得他不得不投降,只能渾身軟趴趴地躺在柔軟的寵物床墊上,用通紅發熱的手掌抹掉鼻尖冒出的細細汗水,胸膛因緊張而劇烈起伏著。

沈星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思緒卻亂成一團,腦殼又開始隱隱作痛。

咚、咚……

他不斷敲打後腦杓。

別慌,還有什麼比死亡更可怕的呢?

這麼想,沈星燭終於有了點模糊印象,他依稀記得自己昨晚醉醺醺地搭了夜車去海邊。

當時他是要去自殺的。

只是究竟為何失敗了……他實在想不起來。

是啊,一個決定要自殺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

「嘶──」沈星燭一握拳,左手掌心便傳來尖銳的刺痛,那處包裹著一層厚厚的紗布,隱約還能看見紅色的血跡。

沈星燭有些害怕,這傷是怎麼來的他毫無印象。

是關他的人幹的嗎?用暴力手段把他弄暈後關在寵物房,又套上項圈?

可是怎麼只傷到手掌呢?如果他有劇烈掙扎的話,怎麼也不可能只傷到左手掌心。

況且如果是有暴力傾向的人,應該不會幫他包紮?沈星燭胡思亂想著,或許那個人並沒有獵奇的傾向?

雖然……把人當成狗一樣關著也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癖好。

忽然,他的目光被身旁一顆圓不隆咚的小球吸引目光。

「這東西剛剛在這嗎?」沈星燭拿起掌心大小的奇怪玩意,放在手心上端詳,「這什麼東西?」

圓球底部帶著兩個小滾輪,整體顏色黑白相間,中央有顆圓圓的黑珠子,沈星燭瞧了瞧,看起來像高科技的智能機器人。

機器人管家?

沈星燭笑出聲,被自己愚蠢的想法逗笑了。

現在科技可還沒這麼發達。

但倒是有能夠移動的小監視器了,顯然這玩意兒就是用來監視他的吧。

「哦?終於醒了。」仿佛為了印證他心中所想,球體突然傳出男人的嗓音,沈星燭猛地向後蹬,失手將球扔了出去,「咚」的一聲,那顆球傳來滋滋的破碎電子音,最終沒了聲響。

沈星燭還沒反應過來,一名長相斯文的男人便推開房門,鏡面下的眸清淡地瞥了眼驚慌的他。

表裡不一或許就是指這樣的人吧?沈星燭沒想到將他關起來的人會是這麼斯文的傢伙。

「真是隻調皮的壞狗狗。」男人噙著笑,慢步走了進來,彎身撿起那顆沒了動靜的球體,「這個監視器可不便宜,居然一下就被你弄壞了。」

雖然這麼說,語氣聽起來卻沒有什麼怒意,那顆球被男人輕輕往後一拋,咕嚕咕嚕地滾出房間。

壞、壞狗狗?

沈星燭臉一陣青一陣白,又漸漸轉紅,赤裸的肌膚竄起一陣雞皮疙瘩。他看了看對方,又不安地張望四周,鐵鍊限制了他的行動範圍,觸手可及之處也沒有能夠作為武器的物品,沈星燭只能仰頭怒視,「你想幹什麼?」

這人為什麼要綁架他?是要錢還是……要、要人?

沈星燭忽然想起曾聽過的傳聞,有些社會菁英會使用某些特殊方法釋放壓力……再加上自身處境與男人的裝扮,沈星燭幾乎確定了這個假設。

沈星燭還記得自己當初跳海時,穿著陳舊的白T、布鞋與破洞的牛仔褲,怎麼看也不像有錢的模樣,況且眼前的男人看起來也不缺錢。

既然不是要錢,那果然是……

排除掉錢財後,沈星燭只能想到,對方要的或許就是他這具枯木一般的身體了。

「幹什麼?哦……也是,那樣的狀況確實很可能會失憶。」男人沉思了會,雙手在胸前交叉,身體微側將肩頭倚靠在牆邊,緩道:「沈星燭,二十六歲,從小跟奶奶相依為命,一週前剛辦完奶奶的喪事……」

這男人怎麼會知道對他瞭若指掌?

沈星燭頓時目瞪口呆,男人瞧了眼他的表情,十分滿意地繼續道:「高中畢業前有幸因漫畫得獎出道,卻被前男友開的無良工作室騙走版權,對方積欠稿費後捲款逃走……嘖嘖,星星是隻笨狗呢。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合約不能亂簽、願望不能亂許嗎?」

男人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麼。

「啊,還是因為已經不想活了,所以覺得怎麼樣都無所謂了?不過,星星,再笨也沒關係了。」男人笑著聳了聳肩,「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狗了。在這間屋子裡,除了死以外,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腦海裡叫囂著許多疑惑,沈星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終也僅是抖著嘴唇道:「你說……什麼?」

男人蹲下身,手指頭扣著他的下巴,語氣溫和地告訴他殘忍的事實:「我把你不要的命撿了,你忘了嗎?昨天你跳海自殺,被我拉了回來,你一路跟著我回家,喝光我給你的酒,說當狗就不會這麼痛苦了──簡單又輕鬆,只管吃和睡。」

一字一句都宛若惡魔的低語。

沈星燭抱著發疼的頭,拒絕男人給予的催眠,「你騙人!」

可他知道,這男人很可能沒有說謊。

因為他記起了對方的名字──莊霆尉,就像敲碎了鎖住記憶的閥門,被遺忘的部分隨之排山倒海而來,夜裡他醉醺醺前往海邊,他花了許久的時間終於積攢了足以自殺的勇氣。他成功了。身體被海水無情吞噬,不知過了多久,經歷了痛苦的窒息後迎來平靜,就在他以為自己終於能離開這殘忍的世間時,一隻手將他從平靜的深淵中拉了回來。

他向救起他的莊霆尉一番怒吼,順帶把選擇赴死的苦楚和委屈一吐為快後,莊霆尉像是理解了他自殺的決心,沒有勸慰也沒有阻止,相反地,還笑著附和:「好啊,這悽慘的人生不如早點輪迴,不過,一個人死去多寂寞啊,既然是我讓你失敗的,不介意讓我來送你一程吧?」

他當時早已醉得無法思考,只覺得人生最後一哩路還有個懂他辛苦的好人相送,便感激地跟著男人回到這間宅邸,喝下許多對方遞來的昂貴洋酒……之後便沒有記憶了。

「你、你說是要為我送別……」沈星燭滿臉痛苦。

莊霆尉彎起了眼睛,顯然對沈星燭終於想起片段記憶而開心不已,「是啊,作為人類的沈星燭已經不在了,就死在昨晚。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狗了。」

瘋子。

這傢伙壓根就是個有錢的瘋子吧?

莊霆尉撫著他,像搔著家犬的下巴,「看過《神隱少女》吧?湯婆婆取走千尋的名字改作千,你不是想死嗎?忘掉沈星燭,作為星星有什麼不好?也算是重獲新生了。」

見沈星燭低頭不語,莊霆尉變本加厲地道:「這不就是你夢寐以求的生活嗎?什麼都不用做,沒有煩惱也不會再被騙,會有個人全心全意對你好,不背叛你也不會拋棄你。」

「狗只要聽話可愛就夠了,星星。」莊霆尉藏不住語氣裡的雀躍,「反正,你都不要了,這條命就給我吧。這是你昨晚承諾我的。」

這傢伙在說什麼?

一個喝醉酒的人胡言亂語也能算數嗎?

沈星燭害怕極了,莊霆尉重複訴說著「撿、不要的命、可愛的狗」,眼裡閃爍著燦爛的光芒,像個撿到有趣玩具的小男孩,噙著殘忍天真的笑容,打算將剛得手的玩具逐漸拆解……

沈星燭知道,這種類型的人通常喜歡綁住對象的四肢、套上口枷,時不時拿鞭子抽打、滴蠟,逼人哭叫求饒,以他人的痛苦為樂。

想到這裡,他渾身一震,猛然朝男人用力揮拳,「你他媽有病吧!開什麼玩笑!老子不要命也不會他媽給你這種人撿!」

拳頭毫無懸念地砸到男人左顴骨,撞擊骨頭的實感讓沈星燭頓時瞠目結舌。

這男人躲都不躲一下嗎?

他還以為……

「你、你……」

即便之前生活如此墮落,沈星燭也從未對人這麼揮舞過拳頭,更遑論打人了。原本只是做做樣子嚇唬對方,哪知道莊霆尉閃也沒閃,硬生生吃下這一拳,顴骨迅速變紅,臉頰肉眼可見地腫起。

沈星燭內心緊了一瞬,垂眼無視那張臉。

不是,這人可不知道還會對他做什麼,現在愧疚也太早了吧?

沈星燭咬著下唇,將泛起的歉意壓了下去。

「實際做起來果然不容易啊。」莊霆尉微微蹙起眉,喃喃碎念,接著彎身撿起被打落的眼鏡,檢查鏡片沒有損壞後重新戴上,看起來毫不在意臉上掛彩,但男人的反應反而讓沈星燭更覺毛骨悚然。

「一個不怕死的人還擔心什麼?」那張漂亮的臉蛋即使受了傷也不減溫和,只是少了點笑意,帶著一絲疏離的冷感。莊霆尉用細長的鳳眼戲謔地瞟了他一眼,「我不會讓你走的,你現在反抗不是只會讓自己更不好過嗎?看來現在不適合談話,等你冷靜下來再說吧。」

說罷,他便抬腳朝門口走去。

「喂!等等!」眼看男人打算離開,沈星燭急忙追上去。

僅差一個手掌的距離就能抓住對方,但脖上的鍊子隨之繃緊,他只能扯著項圈掙扎,像個怪異的娃娃在地上扭動,最後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關上門,消失在眼前。

沈星燭被獨自留在佈置溫馨的寵物房中,這裡本應該是用來養可愛的寵物犬,整體色調呈柔和的馬卡龍色,如今卻擺著他這近一百八的赤裸男人,明顯格格不入。

沈星燭頭又痛了起來,他想喝酒消除內心的抑鬱與煩躁,但這裡哪裡有酒呢?別說酒了,連水都裝在寵物飲水機裡,正無聲地不斷從出水口冒出。

要他趴著喝?別開玩笑了。

男人那句「忘掉沈星燭,作為星星有什麼不好?也是重獲新生了」還記憶猶新。

人真的能這麼活著嗎?他若甘願做男人的寵物,又會怎麼樣?

但以現況來說,肯定是不會好過。

沈星燭蜷縮在寵物床墊上,長長的鏈條壓在肩下不怎麼舒服,壓久了還印出紅紅的壓痕,他環視四周,能用來了結生命的看來也只有拴著他的鐵鍊。

但,自殺哪那麼容易?

為了避免死前因痛苦而掙扎,人們會選擇各種無法令自己回心轉意的方法,比如上吊、比如跳樓,而一條能靠自己操控鬆緊的鍊子,又怎麼能讓他決心赴死呢?

沈星燭嘗試幾次後就放棄了,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床墊上,因為腿長,小腿只能超出床墊,放在地毯上。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又像個孬種,居然連自殺都幹不了。

他怎麼就聽信了陌生人的話呢?以為死前難得遇上好人,一個理解自己的困境、贊同他的離去,為他徹夜狂歡送別的人,讓他以為……在離開世上的最後一刻,還有個人關心他。

看看現在,他居然弄得連是死是活都無法隨自己心意。

沈星燭,你就是這麼天真才被騙得一無所有啊。

連自殺這個選項都能被騙走。

將人生搞得一團糟,活了近二十六年都在幹些什麼啊?

「真沒意思。」沈星燭看著冷冰冰的天花板。

嗶嗶──

喀啦啦。

定時餵食的飼料落進塑膠盆裡。

沈星燭記不清是第幾次聽見提醒聲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機器前扒起食物來。

咖滋咖滋──

只聽聲音就像真的有隻狗在雀躍地吃著狗糧。

寵物房沒有窗戶,房內漆黑一片,沈星燭不曉得自己待了多久,他對時間的流逝失去了感覺。

彷彿真的如莊霆尉所願,他成了條被男人飼養的狗。

毫無自尊,只為吃喝拉撒而活。

起初沈星燭還天真地想靠絕食自殺,反正莊霆尉也沒給他像樣的食物,只有定時落下的狗飼料。

但很快他就忍受不了飢餓與口渴,胃因未進食而痙攣絞痛、因未進水而口乾舌燥,這樣的死法太痛苦了,在真正迎來死亡前他肯定會先瘋掉。

他不是個可以忍受這般痛苦的人。

過不了多久,沈星燭屈服了,低頭舔了飲水器的水、混著淚水咀嚼機器落下的狗糧,不過幾粒狗糧根本填不飽肚子,便拆下餵食器的蓋子,將裡頭裝滿的狗飼料吃光。

雖填不飽肚子,但至少不再飢餓。

然而,更擊碎沈星燭自尊的還在後頭,喝過水又吃了東西,沈星燭忍了半天,膀胱積滿尿意,小腹微鼓。他咬牙壓下生理驅使的慾望,雙腿交叉夾緊,這顯然效果有限,一絲尿液似乎將從洞口溢出,只要再來點刺激他就要忍不住了。

沈星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這房間一眼望盡,根本沒有廁所,他不想這麼大把年紀了還失禁。

但生理反應又豈能靠單純的毅力控制?

下體逐漸浸濕的觸感讓他眼眶隨之泛紅。

腥臊的味道充斥鼻腔,解決生理困境的快感直憾大腦,肌膚甚至因此起了疙瘩。

緊繃半天的肌肉鬆弛下來,連帶著積壓已久的後庭亦克制不住。

沈星燭哭了。

淚水從眼眶滑落,滴滴答答再也停不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在被騙光財產還失業時他沒有哭、奶奶去世時也一滴淚都沒流過,只是枯木般地操辦喪事,此刻他卻宛若新生兒般

嚎啕不止。

自尊心也隨淚滴一片片被刨了下來。

他再次記起那男人說的「重獲新生」。

不知過了多久,漆黑的房間透進一絲光亮,沈星燭動也不動地躺在滿是惡臭的地上,臉上佈滿乾涸的淚痕,腳步聲響起,一雙潔淨的室內拖鞋毫不介意地踏在沾有他排泄物的地面上,「當生物即將死亡的時候肌肉會鬆弛,大小便失禁是很正常的……嗯,就像你現在這樣。」

「殺了我。」沈星燭沙啞地說。

原來比起肉體的疼痛,精神上的折磨更令人崩潰。

「那可不行。」男人帶著勝利者的從容,居高臨下地輕聲詢問:「你想好了嗎?是要做沈星燭,還是要做星星?」

沈星燭盯著天花板,在暗無天日的房間看不見夜晚的星空,只有門縫透過來的光亮照在男人身上。莊霆尉背著光,眼鏡折射光線一閃一閃,沈星燭的目光穿過鏡面,看見對方漆黑卻明亮的瞳孔,一眨一眨,宛若星星。

他想死,死了便再無煩憂。

可男人不肯。

所以逼他活著,遭受非人的折磨。

男人說他要一隻狗。

一隻聽話順從的狗。

要是那天直接走進海裡就好了……

但人生沒有後悔藥,事已至此,他連死亡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只能選擇痛苦地服從對方活下去。

罷了。

「嗚……嗚汪……」沈星燭放棄了,一喊完,他抑制不住哽咽地再次痛哭失聲,蜷縮著身軀仿佛為自己建造無形的肉身鎧甲,將脆弱的、被狠狠剝碎的自尊擁在懷中。

「我……我……做你的狗……」

頃刻,男人笑了,瞇起黑漆漆的眼眸,溫潤如玉的面龐帶著孩子般的笑容,絲毫不懷芥蒂地跪在潮濕的地毯上,扶起沈星燭,解開拴他在項圈上的鐵鏈。

沈星燭無力地倒在莊霆尉的腿上。溫熱的手掌撫摸著他的髮頂,他搞不懂,明明是這麼恐怖殘忍的男人,為什麼手掌仍然這麼溫暖、能夠這麼輕柔地撫摸他人,像極了幼時奶奶安慰他的時候?

經過多年的低潮、經歷了刻骨的調教,此時他太眷戀這樣相似的溫暖了──即便是來自殘忍摧毀他自尊的傢伙。

沈星燭依戀地靠著莊霆尉,逐漸停止哭泣。

在沈星燭乖順下來後,莊霆尉彎身將他抱起,從容不迫地邁開腳步,將他帶離寵物房。

許久不見燈光,沈星燭不適地瞇起眼,在進浴室前他瞥見牆上的時鐘,上頭標著小小的日期。

一晃即逝,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將臉埋進男人的肩窩,鴕鳥似地逃避懦弱的自己。

他以為過了幾週、幾個月甚至幾年,原來才不過一天半。

才一天半。

他便連最後僅有的尊嚴都拋棄,徹底一無所有了。
第2章 作為人的沈星燭死了



莊霆尉是個極其有耐心的男人,他可以花上大把時間教沈星燭學會一件事,比如說:上廁所。

沈星燭還記得當時男人掛著斯文的笑容,從宅配的盒子裡取出一個大大的方形塑膠盆,喃喃自語:「寵物尿布墊,狗在家不都是用這個嗎?我不在的時候,萬一你又在寵物房裡尿得到處都是就不好了,有個固定上廁所的地方會方便很多吧。」

這太羞辱人了。

沈星燭頓時被憤怒支配,憑著一股不知哪來的狠勁撲向莊霆尉,朝對方的臉狠狠揮拳,嘴裡不斷喊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莊霆尉的眼鏡又被揍飛,臉頰的疼痛令他立即反應過來,使勁捉住沈星燭的手腕阻止他盲目的攻擊,而後笑著反問他:「殺了我,然後呢?」

沈星燭停下動作,詫異又疑惑地看著男人。

「你把我揍死了,那你會怎麼樣呢,星星?」莊霆尉一針見血地解析:「你啊,想死卻又怕痛、怕辛苦,所以才沒死成不是嗎?」

「我死了,你還被拴在這裡,項圈沒有鑰匙解不開,附近既沒有剪刀也沒有銳利的工具。「沒人給你清理大小便、沒人送餐,你餓到受不了要怎麼辦呢?啃我的屍體?但那能吃多久?你想過嗎?屍體與排泄物還會發臭,你又能忍多久?」

莊霆尉見沈星燭的手漸漸鬆開,便乘勝追擊。

「當然,你想死的話只要能忍住惡臭跟飢餓就可以了,人啊,不吃不喝一到兩週就會死了……不過你確定你能做到嗎?

「或者吃我腐爛的肉?那或許死得快一點。可是……星星啊,你能忍受死亡前痛苦的折磨嗎?」

莊霆尉腫著半張臉,嘴角因為挨揍破了皮,模樣很是悽慘,可男人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目光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強烈的瘋勁。

沈星燭被男人這樣瘋狂的神態嚇得退後一步,「瘋子。」

「畢竟,正常人才不會要另一個人當狗啊。」

莊霆尉不以為意,見他沒了攻擊念頭也鬆開手,好整以暇地整理被蹂躪的衣服,接著拾起被拋飛出去、撞出裂痕的眼鏡,垂下漂亮的眼睛,又將其戴回臉上。

「……為、為什麼是我?」沈星燭忍不住問:「為什麼……我、我會將自己交給你?」

他虛弱無力地掙扎,想一探究竟那個失去記憶的自己,為何會選擇握住這個男人的手。

莊霆尉滿臉不解地望向他,「這就得問你自己了。」

「我?」

「是啊,是你自己提議的嘛。我怎麼會知道你怎麼想的?」莊霆尉擺弄著嶄新的寵物便盆,「既然忘記了,不如試著接受現況。不然就努力想起來吧,至少想起來……就不會不安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會放他走。

他不得不接受莊霆尉配給的他角色──一隻人型犬。

「我走了,你好好想想。」莊霆再次將他獨留在這間馬卡龍配色的寵物房裡。

沈星燭多麼希望他醒來能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一場漫長的噩夢。

他頹靡地躺在柔軟的床墊上,精神上的疲憊使他一鬆懈便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事與願違,再次清醒時,他還是在寵物房裡,沈星燭內心說不出的失望,無論他在心裡祈求多少次,所處的環境和眼前的畫面都無法改變。

更令他絕望的,是清醒後要面對的一切。

即使再不願意、內心多麼抗拒,生理需求仍一次次背叛他的意志,成為莊霆尉達成目的的幫兇,一次、二次、三次……沈星燭從最初的強烈牴觸到後來逐漸麻木。

無論沈星燭想不想,他都需要莊霆尉,這男人剝奪他的自由,將他拴在小小的寵物房裡,吃喝拉撒都得靠對方的施捨,莊霆尉洞悉他的懦弱,說著那些他做不到的話刺激他,面對一兩次的失敗也不著急,將寵物房清掃完後,再次留下他獨自與自我爭鬥。

莊霆尉的做法粗暴簡單卻十分有用,沈星燭去不了廁所、也不想隨意排泄,最終也只能屈服於生理需求,蹲在莊霆尉準備好的寵物盆上。

在男人有意識地帶領下,他作為人的尊嚴被男人一層層踩碎,剩餘的碎片只能拼湊、組裝成披著人皮的犬。

成為只屬於莊霆尉的星星。

人跟狗終究還是不同的,不可能只吃狗飼料、身體不可能長時間不做任何清理。當他漸漸習慣接受男人給予的調教,放棄徒勞的垂死掙扎後,他終於再次被莊霆尉抱在懷裡帶出寵物房。

「星星,真乖。」莊霆尉臉上的浮腫消了不少,顴骨處雖還帶著淡淡的青紫色,但不影響男人俊秀的外貌。莊霆尉似乎毫不在意外表上的瑕疵,沒做任何處理,也不知頂著這樣的臉外出了幾天。

他親自替沈星燭梳洗,不介意髒水浸濕他的衣褲,將沈星燭仔仔細細地清理乾淨,手法熟練得讓沈星燭不禁思考,自己對莊霆尉而言,是第幾隻狗了?

肯定不是第一隻啊。

那麼之前的「狗」後來去了哪呢?

如果莊霆尉玩膩了之後,能遵守約定送他一程就好了。

沈星燭隨著牽引鍊向前爬,多日不曾踏出房門,外頭不知何時已經鋪滿軟地墊,即便跪爬也不會磕得膝蓋發疼。扣在項圈上的鍊子很短,他跟莊霆尉僅離三大步的距離。

「吃了這麼久的飼料,偶爾也得吃吃山珍海味吧……」莊霆尉低喃,沈星燭充耳不聞,任男人隨意擺弄,直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撲鼻,沈星燭才稍稍回過神。

柔軟的食物抵在他唇邊,新鮮葉片從吐司夾層中露了出來,正好戳到他的鼻孔,沈星燭忍不住打了噴嚏,這才抬眸直視男人。

「畢竟不是真的狗。」莊霆尉手撐著下巴,鏡面底下黑漆漆的眼睛半瞇,嘴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純真笑意,很溫柔,彷彿愛意要從嘴角和漆黑的眼眸中散發出來。

沈星燭被刺得心臟頓時攪緊,他不自在地別過頭,閃避男人赤裸的目光。

別被騙了,想想自己的處境是誰造成的……沈星燭不斷告誡自己。

在香味的引誘下,沈星燭抿了抿唇,伸出舌頭將唇面的屑屑沾在舌尖,屬於澱粉的甜漸漸充斥口腔,他忍不住想,自己有多久沒吃到人吃的食物了?

記不清了。可能僅是短短幾天,也可能過了好幾週,被獨自關在漆黑的房內,他早已失去對時間的認知,幾分幾秒於沈星燭都像度了個年。

「吃吧,星星,這些都是給你的。」莊霆尉動手撕下一塊油滋滋的雞肉,送到他的嘴邊,一邊誘哄著他:「你乖乖的,我保證不會欺負你。」

沈星燭難以抗拒,吞下雞肉後,又飢腸轆轆地大口咬下柔軟的食物,吐司的香氣混著新鮮果菜的鮮甜,中間還夾雜著軟嫩的雞胸肉,肉汁甜美,每次咀嚼食材的美味便逐漸在口腔融合,吞下第一口後便再也停不下來,狼吞虎嚥地混著不斷從臉上滑落的鹹味液體吞進腹中。

「慢慢吃,又沒人跟你搶。」莊霆尉笑容漸展,似乎對他的順從感到滿足,「你看,這樣你跟我不是都輕鬆多了嗎?」

沈星燭沉浸在溢滿的悲傷中,根本聽不進莊霆尉的話。他庸庸碌碌半生,到頭全是一場空,積蓄沒了,曾經努力磨練的技藝如今再也無法施展,除了這副還算年輕的軀體與不值一提的自尊,他還剩什麼?

那些傷心隨著一次次哽咽的吞嚥最終泣不成聲,他抹著滾燙的淚滴,嚎啕大哭。

「沒事了,都過去了。」莊霆尉伸手為他抹去淚珠,而後雙手微張,那舉動似乎有一股魔力,使嚎啕不止的沈星燭貪戀起這屬於人類的溫暖。

他想起奶奶,想起會敞開手將哭泣的他擁入懷中安慰的親人。

即使這個人是將自己囚禁的陌生人、即使這個人要求他作為狗生活……他大概也是病得不輕了吧,竟依戀起這短暫的、虛幻的溫柔。

男人他攬進懷裡,手輕輕地拍著他因抽噎而不斷起伏的背脊,任由淚液浸滿衣襟。

「沒事的,星星哭吧,哭吧……從今以後,作為我的狗,只要你不會再試圖自殺,我會對你很好,再無背叛也無需為生活煩憂。」

沈星燭充耳不聞,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

拿去吧,他一點也不想要了。

他早已什麼也不剩了。

就連僅存的那點自尊,也在此刻化為煙灰。

活著也好,死了也罷,只要不再痛苦,那跟真正的死也沒什麼差別了。

如果說在之前他還抱有一絲僥倖,那這一刻,沈星燭徹底放棄掙扎了。

只要不再痛苦,做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作為人的沈星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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