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到殺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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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深夜,家家戶戶都已熄燈就寢,某個亮著紅色燈光的民宅神明廳內,卻有人影在晃動。
「呃!呃呵!」
短促的、窒息般的氣音,迴盪在充滿線香氣味的晦暗空間裡。
「咳咳……咳呃……咯咯……咯咯咯……!」
微弱的氣音開始崩斷,有雙強壯的手將低彈性的登山繩往手上多纏了一圈,勒得更緊。
「……!」
漸漸的,懷中蹬腿掙扎的人失去了力量,癱軟下來。
緊緊抓著登山繩的手在半空中停頓良久,直到確定對方徹底死亡,才驟然鬆開。
咚──
懷中的屍體轟然落下,在充滿灰塵的地板上砸出了悶響。
「呼……呵……」
男子跟著癱坐在地,背靠著牆,急促地喘息著。
心跳激烈得彷彿要從胸膛裡破出來,用力過度的雙手疼痛發麻,男子看著倒在身前的屍體幾許,視線微抬,投向神明桌底下那散落一地的千元鈔票。
那是他辛辛苦苦存起來,藏到神明桌底下,卻被賭鬼父親翻出來,花到所剩無幾的財產。
男子顫抖著手摀住了臉。
「呵……哈哈……馬的……」
他的喉嚨裡發出細微的、荒謬的笑聲,忽然,他抬起腳,猛踹了下父親的屍體。
「為什麼要讓我淪落到這種地步?」
殘忍的殺戮明明已經結束了,登山繩卻仍緊緊地攥在手裡,像是再也無法脫手。男子神色扭曲,憎惡與憤怒令他幾近抓狂。
「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我呢──」
「因為你太蠢。」
忽然有個低沉的嗓音答道。
男子猛頓了下,赫然發現狹窄的神明廳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不,那似乎並不是人。
神龕上的紅色燈光不知道為什麼逐漸暗了下來,僅剩一點微弱的光亮在苦苦掙扎。濃郁的陰暗壓進空間內,「那東西」俯身下來,就蹲在男子的跟前。
「誰叫你把錢藏在這種破地方?你以為有誰會庇佑你,讓這個賭鬼遠離你的薪水嗎?太天真了吧!」
男子瞪大眼睛,有一瞬間恐懼得無法呼吸。
「……是你。」男子道:「你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開心嗎?」蒼白的惡鬼笑了起來。「你看,我就說了你有天分,你早就該殺了他的。如果你聽我的,這段時間也不必活受罪,對吧?痛苦啊,傷心什麼的,全都省了,多划算。」
「……」男子沉默了。
若是以前,他肯定會驚恐喝斥,要對方閉嘴然後滾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但是現在,他完全無法反駁,更甚至於,他一點反駁的欲望都沒有。
因為他打從心底覺得惡鬼說得對。
對,他早該殺了這個人渣的。
有些人,死了才好。
男子的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揚,神經質地跟著惡鬼一起笑起來。
這時,身前的惡鬼身子晃了一下,竟然像是蹲不住了。男子遲疑地望向對方,就見惡鬼露出一笑,乾脆地席地坐下,背靠上神明桌粗壯的桌腳,虛弱地喟嘆了一聲。
隨著惡鬼的動作,叮叮噹噹的金屬聲從他的手腳上傳來。
男子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手腕和腳腕上,竟然都有斷了鏈子的金屬鐐銬。
男子錯愕地問:「這是什麼?你被鬼差抓住了?」
惡鬼嗤笑了一聲。
「不是鬼差,是月老。我附在一個老廟公身上,結果竟然被一個月老抓下去……呵,一個月老,你敢信嗎?」惡鬼把腳邊的屍體踹到更遠處,舒舒服服地展開了腿。「好不容易才脫身,我要暫時在這裡避一避風頭。」
男子皺起眉,滿臉抗拒。
「我保證警察抓不到你。」惡鬼露出了蠱惑般的微笑。「剛開葷,別太拘束著自己,盡情去玩吧。」
男子停頓一下。有那麼一秒,他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回味剛才勒斃一個活生生的人時,那從無限的緊繃中滲漏出來的巨大快感。他逃避似的扭頭,不再看惡鬼,低下身子爬進黑漆漆的神明桌底,去撿他的錢。
「我不會再殺人了。」男子僵硬地說。
也不知道是在對惡鬼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惡鬼發出嗤之以鼻的哼聲。
「現在你老爸死了,你總算脫離苦海,難道不想要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嗎?」惡鬼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例如,你的戀人。」
男子撿錢的手指停滯。
「你那個陽光、帥氣、體貼、熱情……身材又好的戀人。」
惡鬼低啞的嗓音幽幽地迴盪在狹小晦暗的神明廳內,猶如詭譎的誘哄。
「你的子涼啊,你不想他嗎?」
甫一聽見那個名字,男子的手指顫抖起來。
「去要回來吧。」
惡鬼不知何時鑽到黑暗的供桌底下,就趴伏在他的身邊。冰涼的嘴唇湊到他的耳朵旁,輕輕柔柔地承諾。
「我會幫你的。」
第一章 模糊的面目
清晨的陽光從中庭灑入臥室,陸子涼輕哼一聲,慢慢轉醒。
浴室裡傳來洗漱的聲響,不久,腳步聲來到床邊。有人輕輕拍了拍他光裸的肩膀。
「小涼,醒醒。」
「嗯……」
「醒醒,該起床了。」白清夙撩開陸子涼額前的髮絲。
陸子涼緩緩睜開眼,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早安啊,帥哥。」
白清夙還未回應,就被抓住手臂,猛地拉倒。
他立刻撐住床墊免得壓到陸子涼,但下一秒陸子涼就翻身而起,將他反壓在身下。
剛睡醒的陸子涼頭髮微亂,臉上滿是慵懶的笑意,上身赤裸著,精實漂亮的肌肉上布滿曖昧的紅痕。他只穿著一件四角褲的下身跨坐在白清夙的腰上,衝著白清夙笑。
「七點了嗎?」
「剛過七點。」白清夙看著他滿身的吻痕,喉結上下滑動了下。
「哦,那我們是不是得抓緊時間……」陸子涼俯下身來,話音吞沒在一個綿長的吻裡。
白清夙握住他的腰,感覺到陸子涼的臀部向後一挪,壞心地壓在他的兩腿中間。他輕吸一口氣,手滑到陸子涼的屁股上,輕輕打了一下。
「別鬧。」白清夙低聲道:「你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是我會有整整一週不在家耶。」
「昨晚你已經說過這句話,我們為此做到了半夜。」
「昨晚是昨晚,今天也要。」陸子涼笑著耍賴,一把脫去白清夙的上衣,再次俯身吻他。
白清夙終究按奈不住誘惑,兩人在床上激戰一番,進浴室沖澡又擦槍走火,直到將近七點四十五分,白清夙才匆匆換好衣服,趕著去上班。
以前一個人住時,他從來沒有這麼趕過。
臨出門前,白清夙又回到浴室外,敲了敲門。
「真的不用我請假幫你嗎?」
「不用。」陸子涼模糊的聲音傳來。
接著,浴室門打開一點,濕漉漉的陸子涼探頭出來,往白清夙的嘴唇上親了一口。「快去上班吧,我到了打給你。」
「好。」
「記得順路給自己買個早餐再進去啊!」
「嗯。」
白清夙出門之後,陸子涼擦乾自己的身體,開始刷牙洗臉。
他今天要回去搬家。
自從為了求紅線而跑到這座山城來,他都還沒有回過原先住的租屋處,東西也一樣都沒有搬過來,衣服和日常用品全是新買的。雖然生活上沒什麼不便,但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完,現在日子終於算是安穩下來,身體也恢復不少,似乎也該把一直以來沒有搬的家好好地搬一搬了。
他看著洗手台上成雙成對的物品,心口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幸福感。
算一算,他也在白清夙家住了好幾個月了,中間經歷這麼多驚悚又離奇的事,如今想想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他能夠好好地站在這裡送戀人去上班,幾乎是奇蹟。
每分每秒,都必須要珍惜。
等到他真正地搬家過來,這裡也就成為他的家了吧。
他有家了。
陸子涼微笑起來。
他走出浴室,拿出上衣正要套上,忽然從衣櫃的全身鏡裡看見自己的身體。肌膚上全是歡愛後留下的痕跡,人魚線附近甚至隱隱有發紅的握痕,陸子涼看得好笑,轉過身來想要欣賞一下白清夙留在自己背上的吻痕,忽然,他的視線停留在左肩頭上。
那像鬼畫符一樣的抵命咒不知道怎麼的,似乎隱隱有些變化。
線條上的紅色變得更深,也更凌亂了,幾乎快要看不清咒文原本的模樣。
陸子涼愣了一下,湊近鏡子,更仔細地看。
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變的?
他摸了摸,沒有感覺到什麼不適。
難道是因為他死過一遍,咒文的形貌才發生了改變?還是因為陸子秋成了城隍,抵命咒失效,才變成這樣的?
一想到陸子秋,陸子涼的心就莫名地沉了一點。他很快地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
在前往租屋處之前,他還有個地方要先去。
如今是春季的尾端,早晨的氣溫仍然涼爽,陸子涼套上一件運動外套,提著精緻的餅乾禮盒,穿出果園,沿著山道往上走。
一路上遇到不少正在運動的居民,陸子涼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待踏上通往城隍廟的石階時,周遭便寧靜下來,幾乎遇不到人了。
看來那間小破廟一如既往地香火不興。
陸子涼一路走上去,穿過廟門,恰好看見老廟公在掃地。
「早啊,爺爺!」陸子涼揮了下手。
「啊……早……」老廟公滿布皺紋的臉因為笑容而顯得猙獰。「來求……姻緣……的嗎?」
陸子涼有點怕他的笑容,乾笑了一下。「爺爺,您不記得我了啊?我不久前才在這裡住過一陣子呢,您還幫我準備三餐啊!」
先前天秤法器贖命成功,魂魄剛回到身體裡時,陸子涼非常虛弱,昏迷了一段時間。醒來後,也花了一番功夫才重新駕馭自己死過的身體。
那段時日裡,月老不准他離開廟,他就一直住在月老偏殿後面的小房間裡。據說當時承辦王銘勝連環殺人案的檢察官和偵查隊長曾來這間小廟尋他,但不管怎麼搜,就是會錯過那個小房間。
明明他們那麼焦急地想找到他的下落,想想真是不好意思。
陸子涼向老廟公道謝:「謝謝您當時照顧我。」
老廟公睜大眼睛,非常仔細地瞧了瞧他的臉,接著慢吞吞地「啊」了一聲。「你是……朱家二姑姑……的那個……外甥?」
那是誰?
陸子涼哭笑不得。「不是,我不是,您認錯了。嗯,我先進去了啊,我有事找你們月老。」
老廟公又笑了,很慢很慢地點頭。「啊……是來……求姻緣……的啊!」
「哈哈,對,對。」
「要……先從……正殿……」
「啊,我知道,先拜城隍嘛!爺爺您去忙吧,我自己來。」
8-1 玫瑰
陰暗的花園裡,盛開著穠豔的紅玫瑰。
混著泥土腥氣的糜爛花香中,古怪的咀嚼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年幼的白清夙腳步微微頓了頓。
接著,他循聲走過去。
腳底下踩著潮濕的土,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血腥味逐漸濃重。很快地,花叢後方的景象暴露出來──
小白清夙怔了一下。
是六姊姊。
她倒在花園的角落,肚子不知為何被開了一個洞,鮮血淋漓,內臟都擠了出來。與此同時,有一團龐大的、怪異的黑影正壓在她身上,如野獸般盡情地品嘗著她的血肉。
六姊姊臉色慘白,正痛苦地喘息著。
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她立刻望過來,與家裡的老么對上視線。
「呃咳……清夙……」她絕望的眼底霎時出現希冀:「清夙,救我……!」
乍然目睹如此血腥恐怖的場面,小白清夙臉上卻沒有驚恐。反之,他露出了帶點好奇的眼神。
他停在原地,歪著腦袋觀察六姊姊瀕死的慘狀,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濃郁的血腥氣灌入肺腑,混雜著玫瑰花香……
聞起來特別宜人。
小白清夙一向黑沉的眸子裡綻放出愉快的笑意。
他喜歡這種味道。
「救我啊,清夙……」六姊姊怎樣都盼不到他的救援,崩潰地嘶喊:「你、你叫它住手……這種東西、會聽你的……把它趕走啊啊啊……!」
小白清夙像是考慮了一下子,終於緩緩走過去。
咀嚼聲停下了。
那個壓在六姊姊身上的怪異黑影感覺到他靠近,猛然停下進食,藏在濃黑身軀當中的眼睛緊盯著他,貌似有些忌憚。
然而小白清夙看都不看它一眼。
那種東西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他的目光早已被強烈的死亡氣息給深深地吸引住,無暇他顧。
小白清夙來到六姊姊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看著她腹部緩緩抽搐著的內臟以及汩汩流出的鮮血,他發現自己的心在狂跳。
咚咚咚咚咚──
心臟用力地撞擊著胸膛,既興奮又躁動,小白清夙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露出了更加鮮明的笑容,彷彿在注視什麼稀奇的寶藏。
他蹲下來,對著那可怕的傷口讚嘆道:「好漂亮啊。」
六姊姊虛弱的求救聲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好美……」小白清夙神色著迷地凝望著那道血腥大破口,旋即,竟語氣期待地問:「我可以摸嗎?」
六姊姊蒼白的嘴唇顫抖:「你這個……瘋子……」
「我可以摸嗎,姊姊?」
「滾……」六姊姊驚恐道:「滾開……不要靠近我……呃、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中,小白清夙將手探進了六姊姊的傷口裡。
生平首次,他觸碰到了活人溫暖的內臟。
它們潮濕、火熱、柔軟……他能深刻感受到其中垂死掙扎的生命力,就如同最甜美的蜂蜜般浸透他的掌心,流入他勃勃跳動的動脈。
他的呼吸興奮地變粗。
他笑出了聲。
不夠。
還不夠。
他渴望碰觸到更多……!
小白清夙手腕施力,硬是將手往傷口裡深深地埋入,當整隻手掌被血肉團團包裹住時,他滿足地喟嘆一聲。
好棒……
這感受實在是太棒了!
前所未有的體驗讓小白清夙激動地喘息,忍不住與六姊姊分享自己的狂喜:「姊姊,妳應該自己摸摸看,這種感覺真的太棒……姊姊?」
不知從何時起,六姊姊已閉上雙眼,一動也不動。
小白清夙疑惑地問:「姊姊,妳怎麼了?」
「……」
「六姊姊?」
這時,後頭傳來一陣暴喝:「你在幹什麼!」
小白清夙回頭,發現大姊和四哥帶著一群人匆匆趕了過來。
蟄伏在小白清夙身邊的龐大黑影不知何時逃走了,眾人來到現場,看見的唯有那邪性的老么將整隻手掌埋在老六腹裡的驚悚場面。
所有人都面色大駭。
回過神來的大姊大步上前,一巴掌將小白清夙給搧倒在地!
成年人的力道重得令孩童招架不住,小白清夙直接被搧暈過去,幾秒鐘後才恢復意識。
他摀著腫起的臉頰,慢吞吞地坐起來,滿臉茫然。
很快地,有人粗魯地將他架起,將他拽回屋子,扔進一個小房間內。
小白清夙重重地摔倒在地。
房門被用力關起,緊接著,外頭傳來鎖鏈的聲音。
小白清夙呆坐片刻,忍著痛爬起來,試著轉開門鎖。
但怎麼樣都轉不開。
他被鎖在小房間裡了。
「……」小白清夙垂下眸子,靠著牆角坐下來。
這是個位在樓梯底下的儲藏間,堆滿了奇奇怪怪的物品,既沒有窗戶,也沒有燈。
小白清夙摸著自己腫痛發熱的臉頰,垂下眸子,心口堵堵的。
一片漆黑中的雜物之間偶爾會傳來恐怖的窸窣聲。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偷偷地動,甚至會有物品毫無預警地掉下來。有時,小白清夙還能感覺到黑暗裡倏然有幾道視線投過來,彷彿堆滿灰塵的角落裡有誰睜開了眼睛,在悄悄窺視他。
換作是與他同齡的普通小朋友,必定是會被嚇哭的,但小白清夙絲毫不在意那些詭譎的動靜。
他比較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被放出去。
這裡又小又暗,他不喜歡。
時間過得很漫長,小白清夙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不久,他被一陣爭吵聲吵醒。
是他的家人。
他們聚在外頭,情緒都很激動。
「……都冷靜點,這是意外,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說是意外,你自己信嗎?這是第幾次了?他絕對是故意的!」
「沒錯,老么他不正常!他控制不住自己腦子裡的那些恐怖衝動!」
「但他年紀還小,只要我們好好教──」
「誰教?你教?你敢教嗎?你敢跟他共處一室?」
「再這樣下去,他遲早要殺人。」
「妳說什麼鬼話──」
「我認同。他會從身邊的親人開始。」
「我們根本控制不住那玩意!」
「嘖,早在他還是個嬰兒時,就該把他給除掉。根本不該讓他有機會長大!」
「怪我。我從一開始就不該生下他──」
傷人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刺入耳裡。
被關在黑暗空間裡的小白清夙聽了很久。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滿臉茫然地聽著。
外頭的爭執聲持續了很久,開始有人憤而離去。
漸漸地,大家都走光了,獨留小白清夙一個人在儲藏室裡,像是被所有人刻意地遺忘。
時間已經很晚,小白清夙一直沒吃東西,開始飢腸轆轆。
他摸黑來到雜物堆間,想找找有沒有什麼吃的。
可惜一無所獲。
他再次靠著牆角坐下。這個位置像是被牆壁掩護著,讓他比較有安全感。
從六姊姊那裡沾到的滿手鮮血此時早已乾涸,淡淡的鐵銹味縈繞鼻尖。這是陪伴他度過難熬時光的氣味,他抬起手,輕輕舔舐手上的血,從中得到了一絲安慰。
凌晨,鎖鏈的叮噹動靜驚醒了睡著的小白清夙。
他看向微微開啟的門,刺目的光讓他一時睜不開眼睛。
有個人提著一盞小燈籠進來,隨手關上了門。
「受委屈了啊,老么。」
小白清夙看向對方,發現是四哥。
四哥面對著他席地而坐,將兔子造型的小燈籠放在他們之間,又將一個碗公遞給他:「餓壞了吧?」
暖黃的燈光中,小白清夙看見碗公裡有兩個壽桃,立刻將之抓起,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四哥微笑著看他,半晌,又將一個茶壺遞給他。
「好吃嗎?」
「……」小白清夙對著壺嘴猛灌水。
「我從廚房偷的。你可別說出去。」
「唔。」
四哥撐著腦袋,看他把壽桃吃個精光,遺憾道:「你一口都沒留給我啊。」
小白清夙沒吃飽,忍不住舔了舔手指。
四哥的目光在他滿手的猩紅上頓了頓,緩聲道:「老么,能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
「你和老六,你們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白清夙舔舔唇:「我還要。」
「你先跟我講發生了什麼。」四哥笑瞇瞇道:「等我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就再去廚房幫你偷。」
為了再吃到甜甜的豆沙餡,小白清夙回想了一下,道:「有人跟我說,花園後面,有東西跑進來覓食。」
四哥問:「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
「男的女的?」
「聽不出來。」
「對方叫你去花園查看嗎?」
「他邀請我一起去吃。」
四哥靜了幾秒,點點頭:「你去了之後,發現你六姊姊倒在那裡,是嗎?」
「嗯。」小白清夙道:「我沒有想要吃,我只是好奇才去。但看到六姊姊之後,我發現,她的傷口流出了內臟。四哥,你當時也看到了吧?那真的好漂亮……」
講到感興趣的事,小白清夙沾著血跡的稚嫩臉龐上浮現笑容。
他回味著當時所感受到的震撼,心底充滿喜悅,開始滔滔不絕地和四哥分享當下美妙的感覺。
說到關鍵處,還陶醉地笑出聲。
四哥全程靜默。
直到小白清夙講完,他才閉了閉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清夙啊,你聽我說。」
兔子燈籠微弱的光線中,四哥輕聲開口:「有些時候呢,我們即便看見了很令人興奮的東西,也不能表現出來。」
「……?」
「就像你看見你六姊姊的內臟,是的,也許真的很美,但你不能高興到笑出來,也不能動手去碰。」
小白清夙臉上的笑容頓住,逐漸被困惑給取代。
「不能笑嗎?」
「對,不可以哦。」
「也不能去碰?」
「沒錯。」
「為什麼?」
四哥默了一陣,輕柔道:「為了活下去。」
小白清夙表情茫然。
「不要再把情緒表現在臉上了,清夙。唯有這樣,你才能在這個家活下去。」
燈籠的光似乎越來越弱,四哥的嗓音逐漸湮沒在黑暗中。
「你的心實際上非常冷漠。這是好事。從今天開始,學著用它來保護自己吧……」
忽然,頭部傳來痛楚,並且越來越劇烈。
白清夙輕皺了下眉,從昏迷中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想動,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他被綁在一張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