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愛忠犬需深入淺出




1. 無痛會爽


黑夜裡總是蟄伏著鬼。
霍不殃不信鬼神,卻相信命運。人定勝天是不可能,因為整個社會都是不停複製的階級,低等的人就是低等,汙濁、卑微,複製著父母的階級,總有一天陳屍路邊無人在意,一輩子也不可能翻身。
頭上被蓋著麻布袋,霍不殃雙手皮開肉綻,落下的鮮血一路沿著水泥地面滴落。他被一把推到了地上,雙膝用力在地上敲出了聲音,透過麻布仍是能聞到四周濃烈的血腥味。
周圍約莫有五個人,霍不殃靜靜的跪著,處之泰然,一點也沒有被人抓住的驚慌失措。
透過麻布袋的縫隙,他能看見這裡是一間倉庫,雖看不太清楚,但依舊可見倉庫角落放著一張床,床上包著不知藍色還是綠色的床單,上頭卡滿了咖啡色的濃稠液體,新的血液、舊的血液層層疊疊,床邊放著一個簡陋的雙層推車,推車上手術刀散落著,臭味大概是那裡來的。
像他這等螻蟻,死了,對於這個社會也毫不足惜吧?有一餐沒一餐的活著,被人看輕、看人眼色,死了也好,至少器官還能用以救人。
外頭突然進來了兩個人,周圍的人動了起來,朝門口喊了一聲「先生」。被稱作先生的人聲音很年輕,他「嗯」了一聲,透過麻布縫隙能見他把一本類似資料的東西遞給了身旁的人。和他一起來的男人紮著一個小馬尾,身上穿著白袍,兩人的臉都因為光線看不太清楚。霍不殃於是又低下頭,移開了視線。
「這個傢伙的體型跟資料對不上啊。矮了那麼多,體重也不對。」小馬尾道。
「這是誰?」先生問道。
霍不殃左側某個聲音特別渾厚的傢伙回應道:「這傢伙是個打黑拳的,在平常鬥犬們練習的那家拳館打工,今天本來要過來還債的傢伙跟他比賽被他打死了。我們只好拉他過來抵債。反正他也有腎。」
「黑拳?本來該輸的比賽,這傢伙卻贏了?」先生問道。
霍不殃聽見了打火機的聲音,倉庫裡特別安靜,除了日光燈滋滋作響以外幾乎沒有其他聲音,因此火舌燃燒紙卷的聲音也就特別清晰,先生的聲音含糊了一些,菸味沖去了幾絲血腥味。
「沒,他輸了。比賽完了,賭徒都領錢了,他才去人家休息室把人給打死。」有人答道。
先生笑了,他的聲音很輕,但落下時卻很重,像一記有力的上鉤拳。有權勢的人總是如此,霍不殃雖不知曉他的來歷,卻能感覺他的不凡。
「我想看看他的臉。」這句話仍舊很輕,飄飄搖搖,一落地就立刻被執行。
霍不殃臉上的麻布袋被抽開,他貪婪的呼吸,大口大口吸著混雜血味的空氣。
他掃視著周遭,看見了西裝筆挺的男人。那男人正饒富趣味的看著他,右手夾著菸,左手手肘底下袖子空蕩蕩的,標誌性的殘缺讓霍不殃認得他,他夢寐以求的男人。霍不殃心想,也許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唯一那麼一個有可能脫離命運的機會。唯一一個可以接近這個男人的機會。
先生叫何斷,姑且是個好官。當然所謂好官就不可能出現在這種一看就是要活摘人器官的地方,應該說,在平民面前,身殘志不殘的他就是個好官。
何斷背後的勢力之大,勾結了黑道、軍警,表面上乾乾淨淨、好民愛物,私底下卻各種髒事做盡。高利貸放、器官買賣,黑拳博弈、毒品交易,何斷甚至養了一窩被稱為「鬥犬」的青年為他打拳。那群鬥犬平日住在他成立的「青年之家」,年紀小的備受照顧,住在照得到太陽的房間,時不時接受媒體採訪;年紀大的,並未被收養的,則住在地下室,蔽不透光之處接受鬥犬訓練。
鬥犬的規則和拳擊大同小異,有錢人之間常有鬥犬比賽,彼此的鬥犬互相切磋,那種時候比賽已經無關輸贏,必須打出一個你死我活。生死關前很多鬥犬即使打贏了,也會畏懼比賽,為了讓他們勇猛,鬥犬管理者多會以藥物控制他們。
同是這個圈子的人,霍不殃早有耳聞鬥犬的事,卻苦無管道加入。他不怕死亦不怕痛,若能成為鬥犬,有了何斷的保護,哪怕要出生入死,也起碼換得衣食無憂。那麼活下去便又有了意義,更何況還是在這個男人身旁。對於霍不殃而言,無論何斷是善是惡,在他眼裡都是脫離苦海的救命浮木。
於是霍不殃望著他的「先生」,雙眼裡全是期盼,「先生,請讓我成為您的鬥犬。絕對要比摘了我的器官還要能值回票價。我不怕受傷不怕死,不需要用藥我也能戰鬥。」
一旁幾個人笑了出來,「笑話,你當過鬥犬嗎?」
霍不殃置若罔聞,直勾勾望向何斷。他只聽他發落。
何斷微微一笑,「一個失信的人我有什麼理由養著你?」
「我沒有失信,押注對方的人都已經拿到錢了,我跟那傢伙是私人恩怨,他欠我兩萬。」霍不殃答道。
何斷笑了起來,「兩萬?」
該有多悲慘的傢伙會因為這麼兩萬殺人?而且是活活揍死一個人。
霍不殃跪著往前,跪在何斷腿前,不敢碰觸何斷,淌血的手恭敬的放在自己膝蓋上,「我頭腦很好。」
何斷俯視著他,看著他皮開肉綻的拳頭,深一點的傷口都幾乎快要見骨,眼前的男孩卻仍是滿眼星光。把誰當作救贖了呢?這世上可沒有那麼多白得的午餐,也沒有那麼多好人。何斷臉上帶著笑,卻向著眼前這雙充滿希望的雙眼開了口,「噢?口活好嗎?」
一幫男人都笑了起來。霍不殃卻依舊毫無羞窘之色,直勾勾望著何斷。
那充滿勇氣的無畏讓他煩躁,「你用嘴讓這裡的人都爽了,就讓你當我的狗。」何斷隨口落了一句,「本來你是要被活摘的,動動嘴總好過身上少零件。」
「我只侍奉先生,只為先生拚命。」霍不殃答道,堅定不移,「我是先生的狗,只吃先生的東西。」
何斷皺起眉頭,沒了耐性,「我讓你替別人口,這點事你做不到?」
「做得到。先生要我死我也做得到。」霍不殃挺起了胸膛,「只要先生肯收留我,我什麼都能做到。」
「那為何不肯?」
霍不殃目不斜視,的確就是只看著他的先生,「若我曾在別人身下臣服討好,先生心裡對我忠誠的印象就會減少。現在不信任我所以沒有關係,但未來您會不敢重用我,害怕我也能為他人雙膝跪地,讓他人在我嘴裡射精。我不願意如此。我想成為鬥犬,也想成為先生的心腹。」
旁邊一人踹了他一腳,讓他趴下,踩著他的後腦,「喂喂,你以為自己是誰啊?馬上就是個死人了還敢跟先生談條件,你什麼東西,先生得花錢養你?」
霍不殃臉貼著地,含糊道:「先生都肯花錢養你了,我不認為我比不上你。」
「你說什麼?!」那人抓起了霍不殃的頭,伸手就是一記重拳。
霍不殃吐了一口血,卻很快又面朝著何斷跪著,壓根不理會那傢伙的施暴。
何斷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霍不殃,印象強烈,而且良好。

***

霍不殃夢寐以求成為了鬥犬以後,時光飛逝。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堆疊,以往便是拳擊手的霍不殃,身體已經習慣了戰鬥。他如自己所言,一點也不畏懼疼痛或死亡,一次藥也沒吃,屢戰屢勝。哪怕倒地也很快再起,眼神裡毫無畏懼,對於擂臺對面的對手而言是莫大的心理壓力。
於是何斷養了隻不得了的鬥犬這件事,很快就在圈子裡傳開了,人人都想一睹這隻惡犬的風采。只可惜在霍不殃意氣風發的這些日子,何斷恰巧心思都不在這裡。
何斷一開始接觸鬥犬是為了賭博,有錢人家已經玩膩了一般的運動,非得讓他們感覺自己高人一等,能掌控他人性命,他們才能感覺到刺激。於是何斷成立了鬥犬,這項運動的收入可觀,又能一舉聯通毒品交易以及器官買賣,還有投放高利貸等事,他本人倒沒多大興趣看人與人打得你死我活。
於是當他在某個地下派對從他人口中聽見「霍不殃」三個字時,已經過去了三年。他這才想起自己曾收了隻有趣的狗,稍微給點機會就瘋狂搖尾巴的狗。
「何先生好久不曾去賽場了吧?先生真是收了一隻好狗,人人喊他﹃不倒的不殃﹄。」跟他說話的是一個軍火商,挺著大大的肚子,喝了點酒便面紅耳赤。
何斷聽著,笑問:「不倒?」
「對啊,傷得再重都能爬起,而且根本不怕,一般人被打多了都會開始喪失信心,他卻每一次都充滿鬥志。很少受傷,勝率也很高,這麼一場一場比下來,下一次他就得對上王總家裡那隻﹃重拳羅賓﹄了。」
何斷喝了口酒,慢慢回想霍不殃的模樣,三年前的影像不是那麼清楚,可因初印象深刻,他倒還記得霍不殃個頭不大,眼神充滿希望。沒想到過了三年,那雙眼竟還在燃燒?
他拼湊著霍不殃的模樣,之所以會記得他很嬌小似乎是因為他的拳頭。那雙皮開肉綻的拳頭,握著的時候小小的,很難相信那傢伙用那樣的拳頭活活打死了人,就像用美工刀殺豬一樣。血淋淋的小拳頭,那人卻彷彿一點也不痛。
「我記得羅賓算是重量級的。」收起思緒,何斷道。
雖鬥犬沒有量級之分,但主人還是會保護犬隻,盡量讓自己的鬥犬和差不多量級的對手戰鬥。從羽量橫跨到重量,的確不太合理。
「是啊!您的不殃這幾年從羽量、輕量,打到了中量,早已沒有對手,只好跟重量級的玩一玩了。很期待他的表現。」肥胖的軍火商又喝了一口酒,臉更紅了。
何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可不認為身體的劣勢得以靠精神克服,好比自己哪怕精神力再強,也不可能長出左手與健全人抗衡。量級也是一樣的。
於是他問了問底下人霍不殃的比賽時間,把那天空了出來。不為任何緣由,他只想看看當精神與身體被摧毀到了最後一刻之際,那雙眼是否還能滿懷星光?看見死亡近在咫尺時,他眼底還能有光嗎?若他在巨大絕望之前仍舊得以滿懷鬥志,那麼何斷想,自己會需要這條狗。勇敢暴戾,卻忠誠的狗。

***

比賽當日,霍不殃便在他人口中得知了何斷會來的消息。心裡難免有些埋怨,在他能好好表現的時候何斷從不來看,贏了三年,偏偏在毫無勝算的這天來了。那羅賓的一個拳頭都能抵他兩個了。
霍不殃走上了擂臺。對面角落的人也上來了,羅賓是個黑人,人高馬大,他惡狠狠盯著霍不殃,「哼,小不點。」
霍不殃沒搭話,咬住了固齒器。
鈴聲響起,羅賓的重拳就像隕石一樣砸了下來,霍不殃連連躲避,卻節節敗退。
很快羅賓抓住了他,死死將他按住了,一拳一拳砸了下去。霍不殃閉上了眼躲避,耳裡都是漫天的噓聲,很快,他逮住機會,從羅賓防守較弱的右側竄出甩開了羅賓,速度之快,一晃眼揮拳送到了羅賓眼前。
突然尖銳的鈴聲急速響起,廣播傳出消息,「比賽終止!」伴隨這則消息,裁判衝到了霍不殃面前攔住了他的攻擊。
現場噓聲一片,群眾的憤怒還未到達最高峰之時,漫天降下了紙鈔。一張張飛舞的鈔票如雪紛飛,廣播裡機械的聲音播報著:「比賽終止。賠償金會匯入各位的戶頭裡。少安勿躁。」
幾個黑衣人衝上了擂臺,把霍不殃拖了下場。霍不殃任由那些人拉扯著,一路被擠到了一輛車旁。後座早已有人恭候多時。
「先生。」霍不殃抓著車門框,不敢上車。
「上車。」何斷道。
霍不殃於是上了車,「先生,是您喊停比賽的嗎?為什麼?」
「身上哪裡痛嗎?」何斷望向了他結實分明的肌肉,上頭青一塊紫一塊,全是傷痕。
「沒有。我能穿上衣服嗎?」
「很可惜這裡沒有你的衣服。等等再讓人替你張羅。」
霍不殃只好光著膀子。其實拳擊比賽都是這樣的,他身為拳擊手也不是一天兩天,自然不會因為赤著上身而感到羞窘,但身邊的人過於得體,體面而優雅,在那探究的目光之下,讓人不由得相形見絀,急著想找張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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