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綁架了一隻蘿莉




  直到阿米熟睡了,我還是不怎麼想睡。與其在桌邊發呆,不如出去走走吧?搞不好就能湧現睡意了。
  所以我決定去外頭散步一下。
  我將床頭邊黑騎士鎧甲所壓縮成的黑方塊收進了口袋裡——在群星間飄泊的時期,不知不覺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因為聖城的湖水一定程度地治癒了世界樹妖精,這幾年阿米還是會不定期幫方塊填充魔力。一些力氣活使用這套鎧甲還是挺方便的,雖然有點殺雞焉用牛刀的感覺。
  確認方塊能啟動後,我再看了熟睡的妻女一眼,露出滿足的微笑後,便輕輕關上房門,溜出屋子。
  因為無法預期什麼時候會遇到危機,所以我和阿米在旅行的時候,一定會將最重要的防身手段放在觸手可及之處,一旦養成習慣,就很難戒掉了,就算已經在過於和平的聖城居住了很多年。
  本來我想將鎧甲歸還貝兒,但貝兒表示這東西留在她那邊也沒用,所以這個重要的伙伴還是留在我身邊。
  想到黑騎士鎧甲,我又想到之前安塔莉絲似乎送了我們一把路邊撿到的聖劍。那把聖劍自然不可能比專門用來守護妖精的黑騎士鎧甲強大,不過倒是體現了她的心意。
  雖然戴上面具的安塔莉絲很冷淡,但她的內心真的很重視我和阿米的安危。這孩子不願意來參加婚禮,實在有些遺憾。
  「唉……真希望她腦筋能轉一下……」
  我突然想到,記得女兒跟安塔莉絲關係很不錯,早知道該請她去遊說安塔莉絲。
  思索間,我已經走到離住處有一兩個街道遠的距離。湖城密佈的水道也帶來非常多的橋樑,這附近就有一座小石橋,我走到橋中央,抬頭仰望天上閃亮的群星。
  以前在地球時,為了汲取靈感,我讀了不少關於星座的神話故事。當然這顆異星球對自家的星空也有完全不一樣的詮釋,雖然覺得沒必要再創作了,但也許哪天有空的時候,還是能以這顆星球或者貝兒她們當背景,撰寫全新的故事。
  不過,還是先祈願明天的婚禮能夠順利啦!這點更重要。
  經過這段散步和思考,期待已久的疲倦感總算開始湧現。我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決定趕快回到被窩裡抱老婆和女兒。聖城夜晚雖然祥和寧靜,但還是有點冷。
  我轉過身,就發現在橋邊煤油路燈的照耀下,橋頭悠哉站著數頭生物。
  從那熟悉的羊角、深黑的背毛和招牌的鬍鬚來看,是黑山羊。
  咩咩——咩咩——
  「最近黑山羊愈來愈多了呢。」
  我都見怪不見怪了。這一個月以來,黑山羊愈來愈多,反而是聖鳥幾乎見不到了,水道裡的魚群似乎也躲了起來。黑山羊彷彿成為聖城的生態系新霸主,除了人類以外的生物都漸漸消失,有點被鳩佔鵲巢的感覺。
  不過大家似乎也不覺得特別奇怪。上次在教堂跟市長討論到此事,他也只說山羊看著也可愛,反正沒怎麼騷擾當地居民,就懶得多管。
  我走到正在低頭吃草的黑山羊群旁觀察,好像是石磚縫隙中冒出了雜草,這些黑山羊正循著本能低頭覓食。
  嗯,怎麼看,都跟地球的黑山羊一模一樣?像聖鳥我雖然覺得很像白鴿,但靠近一看,就會發現牠羽毛中夾雜著不一樣的形狀,鳥喙也不像地球的鴿子。這種黑山羊倒是跟我印象中地球的生物完全一致。
  演化真是奧妙?該如此感嘆嗎?我也只能得到這樣的結論。
  不過黑山羊群倒是被我驚動了,五、六隻黑山羊同時停下吃草的動作,深綠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一致抬頭看向我。
  眨也沒眨。
  在煤油路燈有限的照明下,令人有些不舒服。
  「沒有廢棄的稿紙餵你們,別跟我討食物呀!」我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但那群黑山羊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就這樣一動也不動。
  四肢站立,羊角硬挺,毛茸茸的黑毛覆蓋了纖細的身軀。
  只有一個地方扭曲了。
  從細長的脖子根部,黑山羊的頭部以過於漂亮的九十度同時彎折,如被風吹動的飽滿稻田般,羊頭整齊地垂落在地上。
  而隨著羊頭垂落,山羊漏出嘴吻的舌頭卻沒有跟著移動,而是宛如上吊那樣拉長了。
  牠們的眼珠子仍死死瞪著我。
  雖覺得有點不適,但我還是沒覺得有什麼異樣。
  只是,好想也跟著垂下——
  在我的視線開始跟著傾斜之前,一道強烈的白光籠罩了一切。
  突如其來的光照明亮到覆蓋整座聖城,在一瞬間,視野所見只剩一片白,彷彿是某種預兆或啟發般。
  接著迎來的,便是無底的深淵。
  在還沒真正意識到什麼的時候,憑著多年來在群星旅行培養出的直覺,讓我本能地火速執行了某個動作。
  便是伸出食指,敲動放在口袋裡的黑方塊。
  不管遇到任何困境,只有這個動作才能拯救自己和阿米。
  僅在剎那,黑騎士鎧甲便著裝完畢,我也順著著裝的力道向後躍去,成功從無數張扭曲歪斜,準備將我吞噬的血盆大嘴下逃出。
  直到死裡逃生後,五感才真正接收到眼前的真實。
  「這是什麼……」
  祥和的聖城夜晚不復存在。
  在煤油街燈的照耀下,本該鋪滿石磚的道路此刻爬滿了蠕動的漆黑觸手。這些觸手上充斥佈滿尖牙的嘴巴,隨時能將生物咬碎,甚至連面前橋下水道的湖水,都早被這些觸手取代填滿。觸手上的大嘴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彷彿在嘲弄我的無知。
  至於方才呈現毛骨悚然動作的黑山羊——根本不是地球上那種無害的生物!其真面目是一團又一團長滿黑毛的肉柱,身形雖然跟山羊差不多大,同樣也有山羊的四蹄,但身高足足比成人高了兩倍。黑毛覆蓋之外的粉紅血肉部分,則佈滿各種人類面部的五官,包括嘴巴、眼睛、耳朵等。至於原本看到山羊那垂下的頭部,似乎便是肉柱頂端數條特別膨大的觸手。
  頭端的觸手有些向空中伸直蠕動,有些則垂到地面上覓食。肉柱的整體樣貌讓人聯想到大海裡的海葵長了四隻腳,不過是用人類器官與黑山羊組成。
  而我方才誤認為「雜草」的東西,在視覺恢復認知後,竟是屍體的破碎殘骸。從仍可見到的人類殘肢判斷,恐怕是附近受害的市民……
  這些肉柱就用垂到地面的觸手繼續啃蝕人類殘存的肉體,周遭傳來的淒厲叫聲凸顯了此刻的慘況,不遠處的城景也開始燃燒。
  眼前的一切都讓人反胃想吐,就算過往看過許多星球的淒涼樣貌,恐怕都不如面前的地獄令人作嘔。
  但現況可不會給我更多發呆的機會,這些異形見到混淆我五感的第一波襲擊沒有成功,滿佈於肉柱與觸手的眼瞳仍死死瞪住我,很快就聚集起頭部的觸手,上頭滿滿惡臭的大嘴張開,向我襲來——
  那瞬間,我便驅動黑騎士鎧甲,穿過異形群的同時也將牠們打碎。
  「嘖……」
  雖然擊倒了面前這幾隻,但從如今已被觸手與血肉填滿的水道裡又爬出了更多肉柱,甚至連道路上的觸手也往我聚集而來。
  不能在這裡跟牠們浪費時間。感覺整座城市的異形數量幾乎無窮無盡,而在黑騎士預存的妖精魔力耗盡之後,我也會變成路邊的屍塊。
  況且眼前的情勢愈加險惡,我就愈擔心家裡的狀況。
  於是我拔腿狂奔,用一大部分魔力加速腳步,只為了盡快趕回阿米和女兒身邊。即便中途有觸手或異形擋住去路,也不過是一記手刀就能斬碎的程度。
  但一路所見的慘況只有愈來愈糟糕,手無寸鐵的市民被肉柱抓起撕碎,或者在抵抗後被另一種宛如尖錐的觸手貫穿。我只能閉緊雙唇,用力到咬出血絲。雖然途中試著順手救了幾人,但也無力再給他們更多幫助了,更有市民剛獲救便被暗巷裡突然冒出的觸手拖走,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
  整座城市似乎都被這充滿黑毛與血肉的異形所覆蓋包裹,我們宛如處在一個巨大生物的胃中。
  因為幾乎是用盡全力與魔力在奔跑,出門時我隨意散步了半小時,回到住所卻沒用上幾分鐘。敵人的突襲幾乎毫無預兆而迅速,但或許能慶幸一下,幸好今晚剛好是婚禮前夜。
  比起其他地方,我們的住所相對會安全一點,因為有部分妖精的朋友今晚就住在我們這裡。
  「梅莉!」
  如我預期的,就算梅莉沒事先察覺到異常,也不至於在第一時間被偷襲成功。
  此刻化為黑龍的她正盤旋於宅邸上空,噴出的火焰將周遭的異形與觸手燃燒殆盡,在宅邸外形成一圈火牆。其他伙伴也以宅邸為中心持續戰鬥,消滅試圖穿過火海的怪物。
  「阿毅!我們在這邊!」
  從黑龍身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遠遠就看到阿米抱著瑟菲絲,正攀在龍背上,並呼喚出一道道風刃,切碎意圖偷襲梅莉的觸手。
  我衝破火海,先隨手清除了試圖入侵宅邸的肉柱,接著便奮力一躍跳到龍背上,同時繼續幫梅莉警戒周圍。幸好阿米和瑟菲絲雖然看起來很狼狽,但似乎沒有受傷。
  「爸爸……好可怕……」縮在阿米懷裡的女兒無助地哭泣著,我只能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
  「突然冒出了這些噁心的怪物,為什麼我以前都沒注意到……」
  阿米的話語聽來很自責,可也讓我不得不訝異,沒想到竟連世界樹妖精事先都沒察覺到異常。
  要說這種能混淆認知的怪物,即便經過這麼多年,度過各種風浪,仍然只有那次與貝兒同行的經驗讓我印象難忘。
  「沒事的……」
  但我的安慰,對現況並沒有任何幫助。
  龍背突然一陣劇烈晃動,接著便聽到黑龍震耳的悲鳴聲。
  「阿毅……快帶艾米斯特和瑟菲絲離開……」
  發出最後的警告後,巨大的黑龍竟垂直墜落,重重撞破了下方宅邸的屋瓦。
  我先一步抱著阿米和瑟菲絲跳到地面。只見屋頂上,黑龍被貫穿的腹部流淌出大量鮮血,龍的雙瞳甚至到死都不願合上。
  見狀的瑟菲絲哭得更大聲了,「梅莉姊姊!梅莉姊姊!」
  她掙扎著想去接近梅莉,但我只把阿米放下來,讓老婆先去跟其他伙伴一起對抗外面的攻勢,自己仍把女兒死死抱在懷裡,內心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放瑟菲絲離開我身邊!
  怎麼回事?我剛才也有在警戒周遭,明明沒有大量異形穿過火海,就算遠方的觸手想針對空中攻擊,也無法這麼迅速呀?更何況黑龍全身都被厚重的鱗片覆蓋,一般的觸手攻擊不可能造成如此致命的傷……
  而當我注意到貫穿黑龍腹部的咖啡色觸手時,我似乎明白了。
  黑龍的火焰阻絕了宅邸四周的侵略,但敵人的偷襲卻來自意想不到的地點。
  是正下方。
  跟黑色觸手不同的深咖啡色果凍狀觸手,即來自維諾娜的子嗣:艾斯佩,據說這隻繼承安塔莉絲基因的史萊姆也有強大的實力,以前還玩鬧著欺負過安塔莉絲、梅莉和維諾娜。
  但這次並不是玩鬧。
  突襲就來自位於正下方的自己人,沒有預料到的梅莉被一擊貫穿腹部,恐怕連心臟也跟著被刺穿,才會幾乎一瞬間便死亡。
  「艾斯佩!你們在搞什麼呀?為什麼要殺了梅莉姊姊……」身穿白洋裝的維諾娜悲鳴著,與面前深咖啡色並戴著面具的史萊姆對峙。
  其他伙伴還在試圖抵抗外圍的異形,可沒有龍火保護後,愈來愈多觸手開始突破防線,甚至將伙伴拖走。雪上加霜的是,不只是艾斯佩,連那有著蝸牛頭、飛蛾頭、螳螂頭的三頭怪物,雖然長得特別奇怪,但始終很有禮貌的小克也無聲注視著我。
  維諾娜的諸多子嗣們正慢慢聚集成另一團,我們被內外包夾了。
  我本也摸不著頭緒,直到見到艾斯佩與小克身上相連的,細小如吸管的黑色觸手後,才明白其中的關竅。
  難道是被敵人控制了?
  我不願放開瑟菲絲,所以只能用另一手迅速擊出魔力彈,朝維諾娜與她的子嗣們中間射去。雖然蒸發了部分艾斯佩的觸手,卻沒能阻止其餘密集如箭雨的攻勢。
  「嗚……」
  維諾娜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悲鳴,並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的胸口已被其中一隻觸手貫穿。
  艾斯佩的觸手最終舉起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並如對待垃圾一般,將維諾娜遞向外圈的異形。
  一片肉海裡,觸手伸向空中,張開大嘴,吞掉了嬌小的女孩,喀吱喀吱,彷彿聽到了骨頭被咬碎的殘酷聲響。
  「啊……啊……」
  懷中的女兒瞪大眼睛,只能縮著身體,不停發出低鳴。
  面對眼前的煉獄,年幼的孩子徹底崩潰了。
  我吞了口口水。情勢已經夠糟了,現在還要應付維諾娜的孩子們嗎?
  親手血刃母親後,維諾娜的子嗣改將我設定成另一個目標,我只能繼續鼓動魔力防禦,並找機會打穿其中幾隻。但先不說實力可能逼近安塔莉絲的艾斯佩我有沒有辦法處理,鎧甲裡備用的妖精魔力在這幾波消耗中恐怕也殘留無幾。
  等妖精魔力耗盡,黑騎士鎧甲便會失去作用,變成普通的防具。
  「阿毅,大家……會死在這裡喔。」
  似乎也明白了這點,本還在施放魔法試圖阻擋異形海的阿米,不知不覺間已靠到了我身邊。
  她的言語並未透露出恐懼,只是冷靜地陳述事實。隨著她靠過來,我們周遭轉眼便立起了一圈冰牆,晶瑩剔透閃著藍光,連上方都如雪屋般做了個穹頂。
  冰牆本身卻染著血。
  是雪女由紀子的血。她在死前努力為我們搭起最後一道防線,但在冰牆外的大家恐怕都……
  若不是為了保護家人,我大概已經被恐懼與絕望擊垮了。
  而且妖精的臉上始終充滿堅毅,並沒有屈服的打算。必須做出抉擇了——她的表情透露出這樣的決心。
  「我用鎧甲剩餘的魔力轟出一條路,妳帶著女兒趕快離開吧!」
  我立刻做出決斷。
  雪女犧牲自己創造的冰牆非常堅固,連艾斯佩都沒辦法立刻貫穿,但恐怕也撐不到一分鐘吧?
  怕死嗎?
  嗯,我現在心臟加速跳個不停,雙腿正發軟呢。
  可無論如何,我只想保護阿米和瑟菲絲的生命。妖精自身還有足夠的魔力,如果只需保護自己和女兒,應該能轟出一條血路逃跑。
  「阿毅……」
  艾米斯特眨了眨眼,最後露出傷感但堅強的表情。
  「明明天亮之後我們就要結婚了,約定廝守終身呢……」
  聽著妖精哽咽的話語,想起未來本該有的幸福時刻,我反而升起了幾絲赴死的勇氣。
  彷彿閉上眼睛,就能看見穿著白紗、露出幸福笑容的金髮妖精。
  正是懷抱著夢想,我們才能前進到此呀!明明已經穿過群星,找到聖城,緩解了阿米的灰化,明明約定好要一起走完這輩子……
  但懷裡溫暖的軀體,卻提醒著我作為一家之主所需有的覺悟。
  「啊,是很遺憾。」
  我不能哭,但還是露出苦笑。
  阿米也只是流下兩行淚水,便跟著嶄露笑容。
  「那可不可以,在離開前再親吻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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