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聚餐當天，我跟凜儀約好在某個捷運站見面，再一起搭捷運過去。
　　雖然組長有傳訊息說他可以順路載我們，但是被我們拒絕了。我寧願站快一個小時的捷運，也不想聽他廢話二十分鐘。
　　凜儀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身洋裝，胸前別了一個帶水鑽的黑色緞帶胸針，粉色的長髮後方則紮著一個白色大蝴蝶結髮飾，整個人看上去非常有氣質。
　　「我還以為今天也可以看到心音老師的地雷系呢。」看見我，凜儀失望地說。
　　「不要在外面叫我心音老師，救命喔！而且我怎麼可能穿地雷系來公司聚餐啊？還不得被組長他們笑死。老實說能選的話，我連來都不想來。」
　　「可是妳地雷系的模樣真的超級好看，每次都看不膩！雖然上班穿的衣服也很可愛啦。」
　　「所以地雷系我只給女僕、偶像還有妳跟客人看啊！而且妳昨天不是都看好看滿了嗎？」
　　「才不夠，每天都想看。」
　　「每天化妝很累欸！而且用膝蓋想就知道，如果穿那樣去上班會被怎麼說——『欣涵妳那個妝難看得要死，眼影塗得紅紅的，嘴唇也那麼紅，臉那麼白，像妖怪一樣！這樣子根本不會有男人喜歡妳。妳不會學一下凜儀？看人家多會打扮』。」我盡力模仿著組長的腔調。
　　「好像喔，真的是組長會講的話欸！那如果是總編輯會怎麼說？」
　　「總編輯喔，我想想看……『欣涵化那個什麼妝？我女兒也是啦，整天給我搞一些不三不四的打扮，說是什麼現在流行的地雷系。誰說我老古板不懂了！我知道好嗎？不就是摳俗噗類嗎？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只是年紀比較大，但都有跟流行的好不好！我那個女兒才什麼都不懂，也不想想是誰把她養大的，整天那個樣子，丟臉死了』。」
　　「天啊，根本一模一樣！妳不是很討厭他們嗎？怎麼學得這麼像啦！」凜儀捧著肚子大笑起來。
　　「妳以為我來幾年了？上班都在聽他們講這種話，耳朵都聽到要長繭了，想不記住都難。一個是嘴賤愛比較，另一個是不分青紅皂白，只要年輕人就罵，兩個搭在一起根本天生一對。當他們的下屬已經夠可憐了，真不曉得當他們的家人會有多慘。」
　　「妳知道他們的家庭狀況嗎？」凜儀問我。
　　「組長我不清楚，應該是沒結婚。總編輯的話，是有一個女兒，年紀好像跟我差不多，還是再小一點的樣子？之前妳還沒來的時候，有一次開會他就在抱怨他女兒，說她大學都畢業不知道幾年了，到現在還沒有穩定的工作。他一直叫女兒去考公務員，也不知道後來有沒有考上。」
　　「妳這麼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不過如果有考上，總編輯應該會昭告天下吧？」
　　「這麼說也是，他肯定會照三餐廣播，恨不得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是不是公務員有那麼重要嗎？明明總編輯自己也不是啊！」凜儀很疑惑。
　　「亞洲家長不就是會拿自己沒有做或做不到的事情，去要求孩子嗎？」
　　「有道理。」
　　結果我們兩個人是最早到餐廳的，報了訂位同事的名字後，便由服務生帶領我們來到一間包廂。我們隨意找了位置坐下，並把交換禮物放在包廂角落，一邊聊天一邊等待其他人到來。
　　「凜儀準備了什麼啊？這麼大一包。」
　　兩個袋子擺在一起，顯得凜儀的紙袋足足是我的兩倍大。
　　「嘿嘿，等一下就知道啦！希望是妳抽到。」
　　「那我就期待一下囉。」
　　「嘿！妳們兩個這麼早來喔？是不是很期待啊？」
　　組長的身影伴隨著油腔滑調出現在包廂外。走進包廂後，他逕自走到我的左邊，拉了椅子就坐下來。
　　座位這麼多，為什麼偏偏要坐在我旁邊？刺鼻的香水味飄了過來，讓我的頭有點暈，我立刻戴上了口罩，可惜沒有什麼效果。
　　「並不是，只是不想遲到而已。」
　　「又在口是心非了，明明就很期待。」
　　說完，組長看向凜儀。
　　「欸？凜儀！我現在才發現，妳今天好像不太一樣欸！」他隔著我直接對凜儀說道。
　　我不想理他，趁機打開手遊玩了起來。
　　「妳是特地為這個聚餐打扮的對不對？搞得好像來約會一樣，這麼重視喔！相比之下，欣涵就穿得很隨便了。」
　　「抱歉啦，我就是個隨便的人，那我這就離席了，再見。」
　　「妳不可以走，給我坐下。」凜儀拉住了我的手臂。
　　「那不然妳跟我一起走。」我扭頭對她說。
　　凜儀立刻點頭，「好，可以。」
　　「妳們兩個都給我留下來啦！」組長趕緊阻止我們。
　　等我們坐好，他又對凜儀說道：「哇，妳這樣真的很好看耶，要是妳還單身的話，我在路上遇到妳一定會搭訕妳的！可惜啊可惜。妳聽我說，遠距離戀愛沒辦法持久啦！真的，早一點分手比較好。」
　　「沒有啦，組長太誇張了啦。」凜儀皮笑肉不笑地說。
　　她的脾氣跟容忍度也是很高了，畢竟勸人家分手可不是什麼好行為。
　　就在我心裡很想暴揍組長一頓的時候，我的肩膀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一股發麻跟驚嚇的感覺瞬間直衝腦門，讓我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你幹嘛啦！」
　　「妳也太認真看手機了吧，跟男朋友傳訊息嗎？」組長硬是把頭湊過來，「看妳一直在玩手機。」
　　「所以？」
　　「是在跟男朋友傳訊息嗎？」
　　「沒有，看個手機而已，能不能不要什麼都往男朋友那方面想？這樣真的很不尊重人。難道除了男朋友之外，我就不能有其他看手機的理由嗎？我就不能玩遊戲嗎？」我沒好氣地說著，一邊亮出手機畫面。
　　「別生氣啦，玩遊戲好啊，但還是要會分場合。現在我們在聊天，妳應該要加入，順便學一下察言觀色，而不是自己在那邊玩手機啊！」
　　「唉……」
　　我把遊戲關掉，用我最凶狠的眼神瞪過去，晃了晃手。
　　「那請您趕快交代有什麼事情，不然我等等得去掛急診了。剛剛那一掌都害我的手脫臼了，應該可以算是工傷吧？是不是可以報職災？」
　　「好啦，別胡鬧了。我只是想問妳，妳覺得今天凜儀的打扮怎麼樣？很漂亮對吧！」
　　「拜託，我今天是跟她一起來的，怎麼會不知道她的打扮？凜儀底子本來就好，化上妝之後氣色看起來就更好了！而且還穿了上次我們一起去挑的裙子，真的是超適合，超好看的！」我趁機轉過身背對組長，與凜儀面對面拉著手，親暱地說。
　　「唉唷，欣涵也很好看啊！要是妳穿昨天那套衣服，我們拍照起來一定很好看！」察覺我的意圖，凜儀也熱情地回應。
　　「下次啦！在這裡真的不適合，畢竟沒人會欣賞那種風格吧。」
　　「真可惜，我一直都很期待耶！那下次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妳一定要穿給我看喔！」
　　「好啊，一定要的！」
　　我們兩個用彆扭的腔調互相誇誇，希望能藉此逼退組長。
　　「既然妳也覺得凜儀好看的話，那我考考妳，凜儀今天這個打扮是什麼風格啊？」
　　但組長無視了我跟凜儀的閨蜜力場，硬是闖了進來。
　　這種強行突破的方式，還得是他這樣的厚臉皮才能辦到。
　　「唉，就量產型的洋裝啊，要不要順便把牌子也告訴您？」
　　有什麼好考的？這個人什麼都要考，不考就不會講話是不是？
　　「我、我當然知道！不就想考考妳嗎？品牌我也知道啊，韓、韓國的嘛！我對女生的時尚也很關注的……」
　　「是日系的品牌喔。」我趁機潑了他冷水。
　　「唉唷，對啦！是日系啦，我口誤啦。反正好看就好了啊。」
　　對啊，好看就好了啊，非得問奇怪的問題，把自己搞得下不了台是怎樣？哪裡有問題啊？
　　「為什麼一定要考來考去？都離開學生生活多久了，還整天要考試，累不累啊？」我抱怨。
　　「又不是在考妳！是在跟妳討論。妳就是這種愛吵架的態度，才會都交不到男朋友……」
　　「想必閣下這麼與世無爭，對象一定多到繞地球一圈了是不是？」我諷刺地說。
　　「……唉！不知道怎麼說妳，有夠難管教！」
　　眼見在我這裡討不了便宜，他趕緊把目標拉回凜儀身上，「妳看，連大老粗的欣涵都說妳的妝好看，代表妳真的好看啦！」
　　組長大剌剌地說著，卻沒注意到我趁機翻了個大白眼。
　　大老粗？我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普通的白襯衫跟毛衣、外套，配上一件長褲，頭髮雖然沒有特別打理，但也梳了個整齊的馬尾。
　　「欣涵，妳也該學學凜儀，打扮一下啊！妳看妳連假日都跟去公司上班沒什麼兩樣，這樣可不行喔！不會打扮是不會受歡迎的！」
　　「我打不打扮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也沒想要受人歡迎。」我沒好氣地說著。
　　「這樣不行啦！不學著打扮的話，會交不到男朋友喔。我記得妳快滿三十了吧？女孩子要趕快替未來打算才行。」
　　三十歲。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三十而立」這句話影響，彷彿一到這個年紀，周遭的人都會開始檢視你目前的人生——有沒有車？有沒有房？有沒有戀人？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小孩？小孩上學了嗎？等等問題層出不窮。
　　「喔，好喔。」我隨口應道。
　　「唉，欣涵啊，妳看看妳，就是這點不如凜儀！妳嘴巴要甜一點啊，這樣才會有男人緣，知道嗎？不要只是這麼簡單地說，多一點情緒！」
　　「喔。」
　　我用了更簡單的回應。一來無話可說，二來我不想順他意，三來……沒有三了。
　　「我去一下洗手間。」我強忍怒氣起身，打算離開包廂。
　　「那我也去。」凜儀也跟著我站起來。
　　走進洗手間後，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氣到笑出來，「大老粗？」
　　只是打扮比較樸素而已，我實在不能理解為何這樣也要被組長言語攻擊。
　　「所以妳才應該穿地雷系來！我保證他一定會被妳嚇一跳，搞不好還會直接被妳迷住……不對，不行！不能讓他迷上妳，這樣他一定會更過分地騷擾妳，想想就生氣！」
　　「所以到底是想要我穿還是不想要我穿？」我笑著吐嘈她。
　　洗完手後，我們離開了洗手間，卻沒有回去包廂，而是穿過後門，來到了餐廳外的庭院。
　　我接著繼續抱怨，「我自認就是樸素而已，沒有到大老粗的程度……真要說的話，連凜儀的打扮風格都能搞混，還噴著刺鼻香水的他，才最沒資格指責我吧？氣死欸！而且一直強調三十歲就要怎樣怎樣……我不能說我對三十歲完全無所謂，只是每個人有自己的步調，再說有些事情也講究時機跟緣分。最重要的是，我現在才二十九點多歲！至少生日還沒過！直接把我扔進三十歲裡，實在是讓我很火大！」
　　「他就是想靠貶低妳來追求到妳，不是嗎？」
　　「我知道啊！那麼拙劣的說話技巧，根本藏不住他的私慾，這三年間我已經見識過不少次了。到底為什麼他會覺得擺出一副很厲害的模樣，就會讓其他人喜歡他啊？自戀狂，啊！噁心噁心！」我煩躁地抓著頭髮。
　　「好可憐喔，來，我抱抱。」凜儀張開手，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啊啊，美少女真的好香，感謝美少女的存在。
　　凜儀摸著我的頭，又說：「妳看妳，又把頭髮弄亂了，我幫妳梳一下。」
　　她從隨身攜帶的包包拿出梳子，順了順我的長髮，然後又撥了撥。柔軟的指尖好像輕撫過我的耳垂，我的臉頰不禁開始發燙。
　　緊接著，耳垂被東西夾住的感覺傳來。
　　「來，聖誕禮物。」
　　我看向凜儀，她掏出隨身小鏡子對著我，我才發現我的耳朵上多了兩個小小的玫瑰耳飾。
　　「太、太突然了吧？」
　　「哎唷，我想到就給了嘛。喜歡嗎？」
　　「喜歡。只是我沒有什麼可以給妳的……」
　　「只要妳喜歡，我就心滿意足囉！畢竟我是妳的粉絲嘛……不過可以的話，也是想再討點福利啦。」
　　「可以啊，妳想要什麼？」
　　「可以再抱抱我嗎？」
　　「這是給我的福利吧？當然可以啊。」我立刻再次抱了上去。
　　女孩子溫軟的軀體和凜儀特有的香氣撲來，我將臉埋在她的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妳好香喔～～嗚嗚，我們可以一直在這裡不要進去嗎？」
　　「不行喔，妳乖。」凜儀難得澆了我一頭冷水。
　　但也不能熄滅我纏著她的鬥志。
　　「那再讓我抱一下，看能不能直接住到妳的心裡面。」
　　「妳根本沒搬走啊，這個月房租還欠著呢。」凜儀溫柔地說。
　　「那我要怎麼支付？」
　　「嗯，改天陪我一起去淡水約會，可以嗎？」
　　「隨時都可以喔，現在也可以。」
　　「不行啦。」
　　「嗚嗚嗚，好想逃走……」
　　好不容易調適好心情，我們才回到包廂內。一看到組長，我難掩厭惡地別過了視線，坐得盡可能離他遠一點。
　　「欸等等！我現在近看才發現耶！」他還是那麼白目，把臉湊了過來，「欣涵，妳是不是有染頭髮啊？染在裡面那種。唉唷，要染的話，就整個頭都染啊！幹嘛染這種在裡面的？我真的不懂欸，這樣一黑一紅有比較好看嗎？」
　　「我覺得很好看啊。」凜儀趕緊幫腔，「現在挑染的人很多喔，對吧欣涵？」
　　「對啊，我超喜歡這個髮色，附帶一提這是粉紅色。」我說。
　　「啊妳染這樣多少錢啊？很貴嗎？但感覺只有幾撮，應該很便宜吧？」
　　說就算了，他還把手伸了過來，一副要摸我頭髮的樣子。
　　我趕緊挪身向後一閃，差點跌在凜儀的身上。